网中的鱼
作者/孙晓丹（中学语文老师）
寂静的濉河笼罩在一片迷雾中。
他又向河面的冷雾又撒下一网，这是第几网？已经记不清了。天还没有亮，河面在薄雾的弥漫中，显得异常湿冷。
他抖动的手在上衣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支香烟，又在裤兜摸索着，掏出一盒火柴，使劲地划了一根，可是由于潮湿的缘故，“哧”得一声，冒了一股白烟。他又掏出一根火柴，“嚓、嚓”得来回划了几下，火柴终于燃着了，火光在迷雾中显得十分微弱，他赶紧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裹住，把烟凑上去，猛吸了两口。烟在迷雾中忽明忽暗地闪烁，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这沟壑里藏着他半辈子的沧桑。
这一网又该收了。他找准了立脚的地方，使劲地搓着僵冷得手，顿了顿脚，又呵了几口热气。春寒料峭，迷雾中一切都湿滑冰凉。他抓起渔网，使劲往上拉，手被绳子勒得生疼。他的手因为一个冬天的劳作，生出了一些冻伤，这样一冻再一勒，使得手上一些本来没有裂开的冻伤，也裂开了口子。他咬着牙，忍着痛，尽量把着脚底下的滑，使出全身的力气。地太湿滑了，他一个趔趄，“啪”得一声，一屁股坐在湿滑的泥里，腰部一阵钻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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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倒下！”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没能站起来。他无力的坐在湿泥里，稍作调整，使劲在衣服上蹭干净手上的泥，抖动着手，摸索着掏出一支烟，再摸出火柴，几经周折，终于点燃了烟。他深深叹了口气：“唉！老了！连渔网都拉不动了！”当年，他可是远近几个村庄知名的捕鱼能手，力气大，心又细，靠着撒网捕鱼的本事，硬是在当时还很穷苦的皖北农村，靠着诚实的劳动，供出一个大学生。记得儿子去上大学的前一天，为了给儿子再多凑些生活费，他也是天还没亮就来河里打渔，那次儿子也来了。爷俩撒了一早上的网，捉了一筐的好鱼。在那个鱼儿欢腾的早晨，儿子对未来的畅想，也让他浑身充满了力量。儿子还说等自己毕业了，要让他，让家乡的父老乡亲过上好日子，要把家乡的路修好，把家乡的学校建好。
可是现在儿子有难处！儿子毕业了，很优秀，单位也很好。今年又有一个升职的机会，这也是好事。可是，这也是一个让人发愁的事。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一没有背景，二没有靠山，更没有钱上下打点。幸好听说自己的顶头上司喜欢钓鱼，想来也是爱吃野生的鱼，就赶紧打电话让父亲去打鱼，看看有没有运气捉些野生的鱼，自己下了班连夜开车来拿。除了这样做，爷俩真想不出还能做点啥。
“唉，孩子不容易呀!”他叹了口气，使劲的挣扎着站了起来。抬头仰望东方，东方的天空一片绯红，薄雾在阳光的照耀下，已渐渐散去。河面也清朗了，一层层波纹闪耀着点点金光。他又一次拉起那张大网，他要帮儿子一把。
网终于拉出来了，这一次，居然拉出三四条鱼，其中还有一条大鱼。他万分惊喜，“终于捉住了一条好的!”他笑了。阳光洒在他满是沟壑的脸上，似乎每一条沟壑都填满了对儿子美好前途的希望。他急忙拿过鱼筐捡鱼，那条大鱼在网里翻腾着，似乎还想要挣破渔网，重回河里。鱼身圆滚，坚硬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
“真是一条好鱼呀！”他伸出手，一把抓住那条鱼，可那鱼出奇的有劲，一扭身子，又从他的手中逃脱了，在网里不甘心的翻腾着身子。“真是一条好鱼呀！”他停住了，看着网里挣扎的鱼，不知怎得，忽然想到了儿子，好像看到儿子也在一张网中苦苦挣扎。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叽喳！叽喳！！”一声清脆婉转的鸟鸣在他的耳边响起，那动听美妙的声音，拨动着他的心弦。他如梦初醒，抬头仰望，寻找那声音的出处。一只小鸟身姿轻盈的在柳树梢间跳着唱着，柳枝在春风的吹拂下，随意自在的摆动着，就像儿子小时候荡的秋千。阳光照在树梢，新生的叶子绿的发亮，河面的迷雾早已散尽，远处迎春花已经开了。变了样了！濉河新修的河堤，再也不是以前荒草丛生了。勤劳的濉河人，又在河堤上栽上了一行行垂柳，队列整齐，就像皖北人特有的厚道和规矩。柳树林中，还铺上了一条塑胶步道，乡亲们每天都能来这里走一走，转一转。
“啪！啪！”网中的鱼还在折腾。他似乎一下子清醒了，他用两只手去抓网中的鱼，或许是鱼折腾的累了，或许是他是使出了更大的劲，这一次，他抓住了！他紧紧的握住那条大鱼，却没有往筐里放，而是转身走到河边，把鱼浸到水中。那鱼得了水，一扭身子，轻松的从他的手中逃脱了，摆着尾巴，欢畅的游向深处，身后留下一痕金色的波纹。
他把双手浸入水中。初春的濉河水，虽然是凉的，但那入骨的刺痛却没有了。春，已满皖北大地。他这双结满老茧干裂的双手，在春水的浸泡下，渐渐舒展开了。阳光洒在水面上，闪着金光，映着他满脸沟壑，每一条沟壑似乎都在光芒中舒展了。
他望着这条在阳光中金光灿灿的河流，想到河堤上石碑的刻字：“濉水，又名濉河，中国古代著名河流，《水经》有载……《汉书》曰：项羽与汉王战于灵璧东，汉军大败，濉水为之不流。”
这是一条古老的河流。它从古代走来，历经坎坷沧桑，无私的养育着这片土地的淳朴善良的人民。没有人能够玷污他的荣耀!
他走向堤岸，坐在濉河新修的阶梯上，水泥阶梯光滑干净！他掏出手机，他要告诉儿子，家乡的路已经修好了，家乡的学校也已经修好了，家乡已可做你最大的靠山,濉河没有海阔，但亦可凭鱼跃。要好好工作，做好自己的事，不要成为网中的鱼。
作者/孙晓丹（中学语文老师）
责编/陶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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