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美
“我要离婚了!我们过不下去了!”
近藤本是煞白的脸,因为说了这句恼人的话,变得更加灰暗了起来。顿时我们的餐桌上,失去了午餐的温馨,如同挂上了冬天厚厚的冰霜。
近藤说出了心里的委屈和不安,但并没有打算去解释这句话的缘由。
只是又一个周三早上,近藤又发来了短信:今天我请你去洗温泉吧!
周三是我们的假日,也是让我两欢快筹划约会的日子。因为这样一个能抛开孩子和老公的日子,对于主妇的我们真是很难得的佳日。我想可能是我连着两周请她吃了午餐,她是想这周补给我一个温泉。但我许久没敢回复她,看着那一闪一闪的邮件,让我有些坐立不安。
想想不久的将来,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要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那日子将是多么的残酷。面对这样不安的未来,我们还是不要浪费金钱去洗温泉了,多少要攒点给孩子们的生活费。
但毫无疑问的是,无论是季节中的冬日,还是生活中的寒冬,一堂暖暖的温泉会给平凡的日子增添无限的魅力。也许这就是日本人常说的冬天的“汤治”意义吧。
而我最初理解“汤治”这个词,是在日本关西的有马温泉。那几年,我的手背上突然出现了红肿,看了皮肤科说是过敏炎症。数年没有好转,虽看了几家医院,都是同样的说法,即便涂了半年的药膏也没见成效。因泛红的皮肤面积也没有扩大,想起来时揉揉手背解解痒,大多时间不会介意它的存在。只是这样的皮肤,自己不介意,他人看着也不会舒服。
好友见状便约我去泡温泉,关西人赫赫有名的有马温泉。那年我第一次体验到了,温泉的高尚大。朋友桃子竟还定了一家五星级的温泉宾馆,不仅有宽敞的客厅,竟连卧室都有两件,而且更让人惊叹的是,套房内就带着温泉池塘,这真的让我们感到“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饭前泡,饭后泡,睡前再去泡一回。
温泉的兴奋,让我们回到了童年,那天我们在温泉里,谈星星谈月亮,谈论着人生。不知不觉我们忘记了时间,天空上挂起了月亮,池塘边还有我们的笑声。寒冬中的汤浴,让我们都卸下了常年的肩痛,腰痛。特别是在我们出发回家时,我竟然发现,那块长久未愈的红肿皮肤,回复了以往的青春,完全的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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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的一个偶尔机会,我才知道温泉中的硫磺成分,不但有杀菌作用,也对皮肤疾病的干燥皮肤,慢性皮肤炎,皮肤化脓,创伤都有一定的疗效。
只是不知道邻居近藤,是否也在身心疲倦的今天,想找个去治愈的地方。
看着那一闪一闪的邮件通知,我不禁拿起了手机,但依旧让我神情不安。我回复了她,我也很想去洗温泉,但可不可让我来请客,因为我刚拿到了工资。近藤当然是不肯的,直到我们两见面后,坐上她的白色小货车里,依旧还没争辩明白,谁来付款。
但这种争辩也不再那么重要了,因为我们的心都在飞奔着,跳动在去温泉小路上。
那天的温泉,是个新开张的店铺,内部卫生整齐,室内室外布置的井井有序。但来洗温泉的人,大多是当地人。这些地头神一样的老人们,大多紧闭着双目,头上顶着一块白毛巾。如同一群享乐人生的海豚,静静地半躺在浴堂内。
但也有像我们这样的外来户。一组四人组的主妇,在我们前面的池塘里,正开着热烈的茶话会。话语从幼时到学生时代,再到健康和保健。在她们如火如荼的谈话中,我们听出来了温泉是最佳的良药。
午餐时分,我悄悄地望着近藤,被温泉暖红的圆脸,小心地问她,对将来如何打算。虽然我是用余光看着她,语音也谨慎地暗示着。但聪明的她听懂了,明白了我的关心。
她羞涩的脸,充满了热涨的红润,有些难言地抿着嘴唇,眼角却流露出了笑意来:“今天出来就为这事!我不离了。”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笑着宣告。
我先是一愣,对这小两口的天翻地覆变化,有些不敢相信。这两周来,面前的近藤,一直紧皱双眉,无精打采的,好像没了魂一样。现在却是一扫阴霾,晴天万里的表情,让我不敢相信是两周前的她。但常话说,打打闹闹才是夫妻嘛。只是在日本见到这种打打闹闹的小夫妇,我还是头一遭。我也只好见怪不怪,笑着问道:“说说看,什么情况?”
近藤虽是腼腆的一笑,还是看出了她喜在眉梢,笑在眼里,快活的答道:“温泉!是温泉效应!”。
又有些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上周我两来这里洗温泉了!话说开了,也就不觉得他不可救药了!”
想想近藤先生总是温厚和善的样子,他是那种看见地上的蚂蚁,都会绕着走路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他会坏到什么程度。更觉得即便是两个人生闷气了,这位先生还有勇气领夫人来洗温泉。真是令人感动。
一趟温泉让近藤焕发了精神,近藤有些慷慨激扬地急忙说道:“他哪有那个头脑呀!是他同事给他出的主意。因为他的同事家也是,一打架就夫妇俩一同来泡温泉,说泡温泉好像很可以治愈感情的……”
听罢,我羡慕并安心地笑了,只知道日本的温泉,有可以养伤康复的故事,还不知道有转悲为喜,治愈家庭不和睦的功能啊。
晚上回家后,看着总是沉重不语的老公,我轻轻地说了一句:“这周末,去洗温泉吧!”
(洋美,女,70年代末出生在中国。90年代初来到日本,现定居在东京。曾在《小说林》、《人民作家》、《香港文学》以及《阳光导报》上发表文章。并有长篇小说《我有两个母国》出版,以及多篇日语,汉语的散文和游记,在中、日杂志上发表。2019年作品《海外育儿记》编入海外作家集《故乡的云》。2020年《打卡的日本人》获文狐网全球征文大赛三等奖。2021年《命日》获第三届日本华文文学大奖赛优秀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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