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区40年 | 许斌：走出惯性舒适区，在创新驱动的车道上跑得更快

今年是深圳经济特区建立40周年。40年的发展，深圳以敢为天下先的勇气和胆识披荆斩棘，风雨一路走来，将一个边陲农业县建设成为一座充满魅力、动力、活力、创新力的国际化创新型城市。随着《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和《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支持深圳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的意见》（下称《意见》）的相继出台，深圳在新时代又迎来了新的历史使命和发展机遇。站在新起跑线上的深圳，应怎样重整行装再出发，发挥先行示范作用？为此，深圳特区报记者采访了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经济学与金融学教授、吴敬琏经济学教席教授许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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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位严谨的经济学家，许斌习惯用数据说话。他指出，深圳2019年人均GDP已达到29498美元。这是个什么水平呢？根据世界银行的标准，一个国家人均GDP达到12000美元，它就被归为高收入经济体了。中国目前人均GDP刚刚突破1万美元，而深圳在内地一骑绝尘，取得这个骄人成绩，深圳只用了短短40年的时间，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许斌用美国经济学家罗斯托在20世纪60 年代提出的经济成长阶段论，来梳理深圳发展的进程。罗斯托把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成长过程分为五个阶段。第一个是传统社会阶段。第二个是经济准备起飞阶段。罗斯托最著名的观点是他定义的第三阶段，即经济起飞阶段。许斌举例说，正如飞机起飞时需要一个摆脱束缚加速升空的巨大动力，中国经济起飞也需要一个巨大动力，是什么呢？就是邓小平同志将中国经济定义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构建这一顶层设计的同时制定了一系列强而有力的保障政策和配套措施，并坚持实践、持续落地，这从本质上推动了中国经济的腾飞。深圳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排头兵，1980年建立经济特区后，这个不起眼的边陲农业县开始率先试水市场经济改革，在深圳所取得的经验和成果被推广至全国，为中国推进改革开放开辟了道路。40年后的今天，深圳已发展成为中国市场经济信仰最坚定、环境最成熟、氛围最深厚的城市。

7月3日发布的《中国城市资本活力指数报告》（2019）显示，中国经济总量前20位城市中，深圳在资本活力综合排名中名列榜首。

许斌说，罗斯托理论的第四阶段是经济成熟阶段，这是中国目前所处的阶段，其特征是数量型增长模式遇到瓶颈，需要依靠技术创新和制度创新，实现向质量型增长模式的转型。罗斯托理论的第五阶段为大众消费阶段，其特征是经济结构从制造业转向服务业，从注重生产转向注重消费，从注重经济发展的数量转为注重经济发展的质量，人民生活从追求温饱转为追求小康继而追求更高的生活水准。深圳目前正处于这个第五阶段。

处于第五阶段的深圳要找准对标者。在许斌看来，深圳目前发展阶段的对标和学习对象应该是人均GDP也在3万美元左右的韩国或西班牙。在同一个发展梯队里找准适合的对标对象，这一点对于深圳沉稳踩实自己的新征程节拍很重要。

谈到深圳未来发展的重点，许斌认为，发展经济仍然非常重要，但此时的经济要向高质量的方向发展，产业要向高端延伸。更为关键的是，深圳应在与国民幸福指数相关联的领域投入更大力量。“40年后再出发的深圳，要在深化生产端的同时，更加重视消费端；在关注大企业的同时，更关注家庭和个人；在注重提高效率的同时，更加追求公平和正义。”许斌说。

美丽湾景、椰树林、大草坪……连日来，前海石公园、前海海边公园吸引了众多市民前来参观游玩“打卡”。

他特别指出，人均GDP不只是个经济指标，更是生活水平指标。过去40年，深圳的经济指标完成得非常好。未来，深圳要努力建成高度发达的市民社会，在民生幸福、市民意识、文化软实力等方面持续发力。

深圳有“中国民企第一城”的称谓，深圳奇迹中有民营企业的巨大贡献。近年来，深圳民营经济持续高质量增长，在数量规模、发展质量、创新能力、国际化水平等方面所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为深圳的创新发展提供了重要支撑。在新时代，深圳要继续为民营企业营造良好的发展环境，在公平竞争、减税降费、银行融资等各方面出台扶持政策，持续不断坚持制度创新，确保民营经济健康持续发展。

去年8月《意见》的出台，是中央为深圳改革开放再出发所做出的顶层设计, 是中央在新时代赋予深圳的又一重大历史使命。先行示范区是经济特区的升级版。深圳的先行示范，不应只是依靠政府提供优惠政策，也不应只是对中央所做制度设计的简单执行，而更应该是依靠自身的不懈努力去探索和创造。

许斌说，世界上没有一个城市的发展不依赖政府来规划主导，事实上，城市经济都是以政府的规划导向作为起点的，政府规划是城市发展的第一推动力。在这一过程中，政府需要平衡好自己的角色和功能，不能越位也不能失位。“以前，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现在则更需要顶层的设计和方向引导。深圳建设先行示范区，是中央给出的方向，并在政策上给予支持，但真正落实则要靠深圳自己去探索出一条新路。”

他说，在探索前行的过程中，深圳还需要不断完善自己的中层设计、次中层设计，一直到落地设计。经过40多年的改革开放，已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佳窗口”的深圳积累了大量宝贵经验、夯实了城市历史基础。现在，凭借敢闯敢试、勇于创新、务实高效的精神品质，肩负中央期望的深圳一定会再创辉煌。

他特别建议，人均GDP接近3万美元的深圳，有能力有必要建立自己的独立智库，依托当地的学术机构和研究机构，聚拢专业人士，为城市发展提供系统性的专业意见。“我们不能被一些看似高大上的理论所迷惑，智库要能提供足够扎实落地的决策建议，为城市决策者提供有效参考。”

随着深圳的人才政策不断推陈出新，大批高新人才涌入深圳。图为在深圳开幕的第十七届中国国际人才交流大会现场。

深圳是一片激情四射的热土，一句“来了，就是深圳人”的口号凝聚起无数来深建设者。许斌说，深圳未来要把以人为本的人才战略继续落到实处，这样就没有什么应对不了的困难。事实证明，腾讯、华为这些企业的迅速成长壮大，就是深圳重视人才、扶植人才所结出的果实。

《意见》明确指出深圳新的发展目标：到本世纪中叶，成为竞争力、创新力、影响力卓著的全球标杆城市。“要成为全球标杆城市，必须有大批高端人才。深圳尝到过重视人才带来的丰硕成果，今时，更应该敞开胸怀，海纳全球有识之士。”许斌说。

那么，怎么才能吸引高端人才到来？许斌说，如果说过去深圳吸引人才是用优厚的工资薪酬，那么现在应该打出“价值吸引”牌。“价值包括很多方面，可以是人生价值，也可以是专业价值。一个人来到深圳，能够得到尊重、重用，专业技能得到发挥，他感到这个城市是以人为本的，是公平正义的，他的生活幸福感才会高，才会愿意来，并留下来。”早在1984年，深圳就成立了人才引进办公室，专注海外人才引进工作。近年来，又相继出台《深圳经济特区人才工作条例》等相关法规和政策措施，进一步增强深圳对人才的吸引力。许斌进一步提议，今天的深圳应该再建立一个高端人才库，科学系统地对人才引进、安置、管理、调配进行统筹和安排，大力推进人才政策系统性优化重构。

2019年2月18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深圳又获得引领新一轮改革开放大潮的机遇，肩负起带动区域发展的核心引擎城市的重任。

许斌认为，粤港澳大湾区是中国经济开放程度最高、创新能力最强、经济最具活力的区域。这里人口资源丰富，自古就有经商传统，积累了大量人才和深厚的商业文化。这使得粤港澳大湾区的发展不仅有规模经济优势，还有范围经济优势。它既可以把规模做得足够大，也有充足的空间范围腾挪布局。作为核心引擎城市的深圳，站在了一个很高很棒的起点上。

前海创新商务中心

“深圳应该利用好粤港澳大湾区的先天优势，与香港、澳门有分工有合作，形成共赢的局面。”他说，深圳毗邻香港，两个城市要携手发展，形成良好的互补关系。深圳和香港各有自己的优势，要学会互相借力和助力发展。比如，深圳可以为香港的产业转型提供支撑，而香港具有世界竞争力的服务业又是深圳学习的榜样。澳门比较小，经济结构相对单一，通过深化区域合作，深圳可以助其拓展发展新空间。粤港澳携手共建大湾区，大家都可以获得新机遇，开辟出新的增长点，焕发出新的经济活力。

许斌进一步指出，深圳还要协调好与周边城市群的梯队关系。深圳是中国改革开放的试验田，在过往的发展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深圳在粤港澳大湾区内应起到带头作用，在自身发展的同时，把周围的中小城市带进这个“圈”，在区域内形成联动。“根据博弈论的观点，强的要照顾好弱的，大的要照顾好小的，才能形成合作共赢。在布局区域联动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到小的城市，力量强的大城市要让利小城市，这样才能把整个区域盘活做起来。大城市和小城市，才能在生态上有机结合。”

当前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际形势复杂多变。同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科技创新、产业创新与制度创新亟待寻求新办法新出路。作为改革开放先锋，深圳怎样在新形势下率先破局？

许斌表示，换一种角度来看，当前的困难其实是机遇，是能倒逼深圳开拓出发展新路径的重要时机。“危机是个智慧的词，先有危再有机，危中有机。我觉得现在的国际形势对深圳特区的再出发是一种有力的倒逼。毕竟深圳已成功发展了40多年，人均GDP马上要迈上3万美元的台阶。这个阶段容易产生惰性，走出惯性舒适区显得特别重要。”他说，世界形势瞬息万变，科技创新日新月异，深圳要因势利导，做好自己的事情。“在这个时间点上就要想这个时间的事情，做好这个时间点的事情。你不能总在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过去的美好时光已是历史，你坐在功劳簿上，别人会追上来的。”

如何找出找准新路径，在历史新征程中大步前行？许斌提出了不少建议。他说，在国内外复杂多变的形势下，深圳上下都要唤起敏锐的危机意识，要自己想出路，主动出击。“任何机会都是人找出来的、做出来的。”而政府的责任是要起到引导作用，比如，对中小微企业和大型企业要给予不同的措施政策，一方面救助扶持中小微企业，另一方面要推动大型企业担负起迎难而上的领头者的重任。同时，也要勇于舍弃，淘汰已不适应未来发展的产业和企业。

作为首个国家创新型城市，深圳坚持把创新作为城市发展的主导战略。许斌建议，深圳在今后的发展中，要进一步着力提高研发强度。全社会的研究经费支出占GDP的比重，被称为研发强度，这是衡量一个国家创新能力的重要指标。许斌给出了一组来自世界银行的最新数据，在全球主要经济体中，韩国的研发强度为4.6%，日本为3.2%，美国为2.8%，中国为2.13%，刚刚超过欧盟的2.06%。他认为，深圳人均GDP比肩韩国，在未来的发展中，在研发强度上也要对标韩国，让这座充满活力的城市在创新驱动的车道上跑得更快。其间，政府要提供切实有效的政策支持，鼓励企业在研发上加大投入。具体的奖励措施可以是对研发投入多的企业予以减税，为这些企业引入高端人才提供户籍以及各方面的优惠政策。

谈到深圳如何应对风险，许斌认为拥有风险意识是关键，在前行中遇到风险是必然的，风险意识旨在告诉人们，抵抗风险的最佳方式不是回避它，而是迎面而上、提前布局。敢于冒险、敢为天下先是深圳的精神内核，过去、现在、将来都将支撑这座城市步履不停、奋勇向前。40年，一蓑风雨，深圳顽强走来，而今勇敢向更高处走去。